《水牛灣慘案》：侵權(quán)訴訟索賠的詠嘆調(diào)

“獨有英雄驅(qū)虎豹，更無豪杰怕熊羆�！薄端�牛灣慘案》一書是杰拉爾德·斯特恩為自己譜寫的一曲英雄贊歌。作為美國侵權(quán)索賠律師，斯特恩代理水牛灣慘案中的受害人及其家屬，向罪魁禍首皮茨頓公司討還血債，歷經(jīng)千辛萬苦，最終迫使被告就范。《新聞周刊》的贊語是：“激動人心……讀者為斯特恩拍手叫好，讀者與斯特恩心連心，共同回應呼救，共同歡慶勝利�！边@就會讓人產(chǎn)生一種錯覺，以為就民事侵權(quán)索賠而言，美國是百萬苦主齊喚起，烽煙滾滾來。其實不然。
就制度設計而言，整體上，美國豪強是勝券在握。不管是由法官認定事實，還是由陪審團認定事實，在法院通過訴訟解決爭端，輸贏有如抽簽抓鬮。但同樣是抽簽抓鬮，豪強勝訴的可能性遠大于苦主勝訴的可能性；所謂程序公正就對他們有利：他們可以充分調(diào)動自己的財力資源，撒錢成兵，步步為營，死纏爛打，寸土必爭，把原告肥的拖瘦，瘦的拖垮。這就像是在賭場博弈，賭場總是勝券在握，賭客偶有斬獲，但最終只能敗走。從大眾的角度看，美國的侵權(quán)索賠制度是失敗的。美國槍支泛濫，很多無辜者死于非命，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受害者家屬無法向制造和販賣槍支的豪強索賠。我認為，貧富差別巨大的國家或地區(qū)，從根本上說，法律和法律實踐無公平可言。我頑固地相信，不管是在美國，還是在其他司法轄區(qū)，只要有華爾街金融強盜或其同類為非作歹，魚肉大眾，法律和法治實際上不過是愚人游戲而已。
斯特恩本人就形跡可疑。按照《水牛灣慘案》的介紹，斯特恩渾身是膽，敢于與美國的豪強搏殺，短兵相接，刺刀見紅。但查斯特恩的簡歷，此人還擔任過西方石油公司(Occidental Petroleum Corporation)的總法律顧問。西方石油公司屬于皮茨頓公司的同類．此類豪強是環(huán)境保護的天敵。試問，斯特恩律師以扶弱抑強律師自居，卻混跡于西方石油公司，與豪強為伍，鬼鬼祟祟，意欲何為？
前總統(tǒng)克林頓對美國的侵權(quán)索賠制度疑慮重重，大聲疾呼：“一場面對著錢財萬貫、具備充分辯護力量的對手的訴訟，必然會費用高昂，耗時漫長，那么將這一重大事件提交法院解決是否是我們的最佳選擇呢？”克林頓是從戰(zhàn)略高度考慮侵權(quán)索賠，并就此發(fā)問：“我們應當如何應對人為造成的災難？除了依靠司法體系之外我們是否應當利用保險金、勞工撫恤金制度、社會救助立法或者志愿組織呢？”克林頓個人生活腐化，在男女關系方面很不嚴肅，但政治上確實很有一套，在重大問題上具有非凡的洞察力。
侵權(quán)索賠訴訟是強調(diào)個人權(quán)利，是弱勢群體在法庭上與豪強短兵相接。在豪強橫行霸道的地方，侵權(quán)索賠訴訟是人們抗爭的一種途徑，盡管不盡如人意，但也是聊勝于無。遺憾的是，這些激動人心的侵權(quán)索賠訴訟也會轉(zhuǎn)移斗爭大方向：侵權(quán)索賠訴訟表面上轟轟烈烈，原告和他們的律師們，尤其是那些律師們，意氣風發(fā)，斗志昂揚，似乎是眾志成城，所向披靡，人們便會因此而忽略一點：豪強之所以能夠橫行霸道，本身就是政府和政治制度的失敗。上文中克林頓已經(jīng)暗示了這點，但以他的身份和地位，不便直接抨擊美國的現(xiàn)行政治制度。人們通常以為，強調(diào)個人權(quán)利就是遏制國家權(quán)力，但經(jīng)常卻忽略了國家或政府的責任或義務，尤其是忽略了國家遏制豪強的責任。很遺憾，法律和法律實踐經(jīng)常是一種愚人游戲：移花接木，偷梁換柱。
《水牛灣慘案》僅事關侵權(quán)訴訟索賠的大政方針，也涉及戰(zhàn)略戰(zhàn)術問題，可以作為一本教科書來讀。<巴爾的摩太陽報》對該書的贊語是：“最精彩的部分是講述大牌律師如何思考�！薄度A盛頓郵報》將水牛灣侵權(quán)訴訟索賠的經(jīng)驗總結(jié)為：“很有技巧地收集細節(jié)，讓這些事實匯集成滔滔洪流，蕩滌皮茨頓公司的辯護�！蔽乙詾�，更重要的是，《【水牛灣慘案》可以讓我們看到美國法律運作的真實的一面。法律和法院的判決大多是道貌岸然，打著公平、公正的旗號，但法律的制定和法律實踐遠非如此，甚至可以說是截然相反。律師和法官大多是各懷鬼胎，逢場作戲，虛與委蛇，形左而實右。
侵權(quán)訴訟索賠是經(jīng)濟活動中的重要內(nèi)容。公司法、證券法、知識產(chǎn)權(quán)法、反壟斷法，其核心都是侵極法原則。而侵權(quán)訴訟索賠則是解決經(jīng)濟活動中各種爭端的手段，至少美國的實踐是這樣。但是很遺憾，聽憑實力懸殊的雙方在法庭上角逐，并不有利于弱勢一方。斯特恩律師是把《水牛灣慘案》譜寫成英雄贊歌，其實也是悲歌一曲，至多不過是一首詠嘆調(diào)。
當然，《水牛灣慘案》也可以作為一本故事書來看。《克拉夫蘭紀事報》的贊語是：“斯特恩是位有故事可講的律師，而且故事說得引人入勝�！甭蓭熮q論時就是在講故事，敘述事情的來龍去脈，美國的庭審律師尤其擅長講故事，因為他們要說服陪審團成員。美國庭審律師巧舌如簧，長袖善舞，是因為陪審團美國用得最多，不僅刑事審判用，民事審判也經(jīng)常用。
《水牛灣慘案》由中國政法大學許身健教授翻譯，2015年1月出版。身健教授是法律職業(yè)倫理和法律實踐教學方面的領軍人物，也是文字方面的高手，常年在《檢察日報》等報刊上發(fā)表專欄文章。更為難能可貴的是，身健教授關心民生和民權(quán)，拳拳之心，見于文字。身健教授關心弱者，直筆讜論，嘔心瀝血，幾十年如一日，關心法治的人無不為之感動。《水牛灣慘案》一書由身健教授翻譯，實為本書作者和讀者的幸事。著名專家譯書，通常是偶一為之，可遇而不可求。

摘自：朱偉一著《文話閑譚》，中國法制出版社2017年8月出版。內(nèi)容簡介：本書是著名學者朱偉一教授對人文作品的品讀，作者用爐邊閑話般的文字，聊電影、談讀書，涉及文學、法律、歷史、金融等多個主題，帶讀者走進五彩斑斕的藝文生活館。全書通過影評和書評的方式，分享了法律學者的感悟。本書重在“交流”，作者通過一篇一篇的文章與讀者交流品讀的感受，引起讀者共鳴和思考;本書重在“指引”，作者提到了大量的優(yōu)秀作品，有的外文作品甚至還沒有被引進。讀者可以在閱讀本書后，拿來感興趣的原作細細品讀，將會受益匪淺。
　　不論是對法律讀者而言，還是對于大眾讀者而言，本書有助于讀者開闊閱讀視野，培養(yǎng)人文素養(yǎng)，了解一名法律學者對于人文作品的關注和理解。
作者簡介：
朱偉一 中國政法大學教授、中國人民大學重陽金融研究院高級研究員、北京仲裁委員會仲裁員。畢業(yè)于南京大學和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法學院，分別獲英國語言文學學士和法律博士學位。曾在外交部條約法律司、中國證券監(jiān)督管理委員會法律部和聯(lián)合國工業(yè)發(fā)展組織工作。著有《美國經(jīng)典案例解析》《美國證券法判例解析》《美國公司法判例解析》《走過法律》《聽風聽雨》《法學院》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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相關閱讀：《正義永不決堤:水牛灣慘案》，(美)斯特恩著，法律出版社2015年2月出版。內(nèi)容簡介：這是一個有關西弗吉尼亞州的小社區(qū)如何應對一場可怕的礦業(yè)災難的故事，125人在這場災難中死亡，成千上萬人無家可歸。這是一個讓人感到擔憂，卻又充滿力量、振奮人心的故事。從故事中，我們看到勤懇、充滿人性光輝的礦業(yè)工人及其家庭是如何聯(lián)合起來，抗擊那些無情危害他們生命、摧毀他們賴以為家園的山谷的人，又是如何追究其法律責任的。
　　《正義永不決堤：水牛灣慘案》一書揭示的是：如果法律系統(tǒng)向每一個人開放，法官務實而清明，律師們也愿意以免費或低收費的標準接收疑難案件的話，這個法律系統(tǒng)就是行之有效的。
　　從本書的故事中，讀者還能了解到如下事實：災難后的幸存者們遭遇的不僅是身體傷害、經(jīng)濟損失，還會遭受嚴重的精神痛苦。水牛灣地區(qū)一案中的律師所稱的幸存者的“心理損傷”，現(xiàn)在被正式稱為“創(chuàng)傷后應激障礙”。對水牛灣地區(qū)事件和其他悲劇事件后的幸存者進行研究后得知：創(chuàng)傷后應激障礙往往發(fā)生于災難和殘酷的戰(zhàn)斗服役之后，而遭遇這些癥狀的人們需要社會的幫助才能有效應對。在退伍軍人從伊拉克、阿富汗歸來時，應當汲取這一經(jīng)驗。
　　水牛灣地區(qū)的洪水事件是美國歷史上的一個重要章節(jié)。杰里?斯特恩的這部經(jīng)典作品為我們提供了精彩的觀察視角，讓我們對災難發(fā)生的原因，其造成的人員傷亡，以及法律系統(tǒng)是如何追究過失方的責任，如何減少損失，幫助受害人復原等方面都有所認識。